每到这个时节,下游流域的草早早枯黄了,我得赶着山羊到更上游一些的地方。
不仅来回村庄很浪费步行和赶羊的时间,牧羊的过程也更加漫长,吃得慢也好,不愿走也罢,我得迁就它们。
今天选择的牧场比平常更远,前一天没睡个好觉,又早早起床,这使我在赶牧的时候昏昏欲睡。
羊群懒散着散步,羔羊挤着老羊学吃草。
困意达到顶峰,我找到个树荫躺了下来。
其实没有树荫,天上那颗种子埋在灰白相间的土里,冒着一点头,照不出生命的迹象——恐怕要下雨。
习惯靠着树根打瞌睡了,哪怕没有树荫,也得在梦里替自己畅想一块。
但愿醒来的时候羊群还乖乖的留在周遭…冒雨找羊准会发烧——我挺在乎自己会被雨淋湿,但某些时候,人总想背离自己的意愿干些没做过或不想做的事——一半原因出自特殊的情结,一半源自慵懒的情怀。
——被阵雨打醒前我迷茫了很久,午睡的人总会被梦困住,躺在原地辗转反侧、硬是睁不开眼。
感受到潮湿的布料像某种动物的体液粘巴在皮肤上的我从原地跳了起来——总算清醒多了。
我拧完衣服,大部分水分从衣角流下。
拍打层层褶皱的时候我不禁后悔:为什么要拧衣服上的水?
待会还得冒着雨把羊带回去呢。
多此一举…对了,羊…数羊…我怕更麻烦的事出现。
我张开右手手掌,竖起后张开五指,用中指的第一个关节紧贴鼻梁,从这个部位向上推动。
散在眼皮和额头的头发被我推到头顶,遮蔽视野的只剩下雨水。
我意识到很有趣的事情,羊群紧贴着彼此围绕在我的身边。
虽然感觉没必要,我还是清点了一下数目。
一只黑驴、三十一只白山羊和它们的十六只白羊崽。
安安静静的站在这里。
山羊还知道下雨找主人么?
驴子,是你的功劳?
我疑惑着,感觉有些不对劲。
重新环视了一遍周遭…只有西十八只动物。
我拨开濡湿的发丝,挠了挠脖子。
找到腰上挂了很久的木笛,趁雨水还没侵入里面,我吹响了牧笛,走出羊群的包围圈。
然而它们并不跟着我走,仍然散漫地围着那棵树——树上的人。
我终于发现了那个没见过的家伙。
一个坐在壮硕的树梢上、对着我微笑的女人。
“你那玩意儿真有趣,可以给我吹首歌吗?”
轻佻的话语,出自仙姿玉貌之口。
林下风致…“你能帮我牧羊吗?
它们似乎听你的。”
“好。”
她从不远处的枝头一跃而下,来到我的面前。
羊群也顺着她的身影转移目光,朝着我慢慢走来。
“你真厉害。”
“不问问我怎么做到的吗?”
“你希望我知道吗?”
我明白那一定是种特殊的力量,因为羊群不会明白人的魅力。
她捂着辰砂色彩的嘴唇呵呵地笑。
当她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便感受不到雨滴的气息了。
雨从我身边消失,可仍未消逝。
周遭的雨水绕开我们向西周划去,转过弯角形成一段帷幕。
“神奇的…力量。”
“方便吧?”
她伸展了一下手臂,帷幕扩散开来,领头的驴带着羊群挤到我们身后避雨。
我得以顺利走上一段美好的归程,同西十九位朋友一起…在送我抵达施瓦尔兹时,她的踪影便消失不见。
怀着这份感激之心,我将羊群送回围栏。
反应到雨早就停了的那会儿,我己经抵达家门,母亲开门迎接,我把这段际遇藏在心中。
这个夜晚比前一个夜晚更让人难熬,我明白自己是受凉了。
鼻腔吸入空气却难以呼出,我不得不张开嘴唇,配合呼吸。
空气从口腔进出、撞击牙床的声音沙沙作响,更是难熬…昏昏沉沉、病倒在床。
母亲第二天早上用面包蘸牛奶,软化了喂给我吃。
我听到她在床畔轻声细语,多半在向她敬畏的神明祈求些什么。
明白了自己今天摆脱了牧羊的任务,我再沉睡入梦。
首到午后,窗外仍旧跳珠骤雨,我醒在铺洒着暗淡日光的床铺,目光重影消散后看清床沿空无一人。
大脑的眩晕感缓解许多,我挺起肘关节,把自己支撑起来。
发力的时候又感到大脑充血,痛不堪忍,卸力后又倒在床上。
再过了好一会,我换了种方式,侧着身子坐起。
这样的法子省了不少气力,我能够站起来找点吃的。
母亲并不在家,应该在礼拜堂忙碌着。
教母工作并不繁忙,偶尔会忙不过来,今天是偶尔的一天。
简单吃了点面包后,洒在桌上的阳光变得亮丽起来,灰黑色木材被照得仿佛有花梨木的质地。
闲来无事,到院子外走走。
驻足在羊圈前,羊倒是都安安稳稳的,抵抗力竟然比我要强许多。
“今天没有去那边呀?”
侧手边的树上响起轻柔的声音。
比起昨日她在树上问我的话,这次听到的语言明显要优雅许多。
可能只是发烧让我的听力产生些微变化。
我摆了摆手。
为什么她每次都出现在树上呢…转眼间她便来到我面前,声音之外,我注意到更多昨天没有留意的。
她的个头比我略矮一些,太阳在我的背后露出面孔,将身影打在她的脸上。
日光化作丝线绕过我的躯体,淡黄色的丝线在她面前织出朦胧的纱,同丝线流淌的还有瀑布般的长发,一并染成金色。
不过这头发丝本就是金色,躲在比阳乌更闪耀的秀发底下的是娇小玲珑的五官,她的眸子和血液充斥的嘴唇是同一个色彩,与她对视到的我有些畏羞。
只见她将一只手掌抬高,掌心朝我,摆在我们脸之间。
我以为她发觉了我片刻的羞涩,我想撇开头。
可我感到脑袋被固定了一般…只有双眼还可以改变视线。
过了一会她才将手放下,我得以挣脱。
大脑中的眩晕感片刻消失殆尽,我的虚弱被这只手以闻所未闻的方式治愈。
“好点了没?”
她张着那对红宝石询问我的体会。
我震惊得有些口齿不清。
这女孩的魔力同她的魅力一般让我着迷。
她侧过脸来,向降落前的方位招呼了一声:“嘿。”
我顺着她的朝向看去,有只漂亮的白驹从林中走了出来。
白驹脑门悬挂着颗赤红的宝石,与她的瞳孔一样璀璨夺目。
它随性抬了几次马蹄便抵达我们身边,任凭她抚摸自己后脑的马鬃。
“你的朋友可真美。”
她的脸似乎微红了些,主人总能为别人称赞自己的宠物感到开心。
她拍了拍马背,一个轻跳便跃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