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驶过山坳,风也就跟着紧了些。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这时王慧琴就呼吁大家继续唱下去:“同志们!
严寒不会击倒我们,因为我们的心中燃着熊熊的革命之火,让我们用激昂的红歌点燃新的希望,逆风而行!”
此时,坐在我正面的长发男青年拍手叫好,提议道:“那不如大家一起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吧!
这歌不仅耳熟能详,而且词曲激昂,我想大家一定都会。”
朱开这时也打岔道:“这个好!
这个好!
你们知道在林场中除了卡车司机,干什么最光荣吗?”
“难不成你还要当林场的政委?”
王慧琴没有好气地说道。
朱开听了大手一挥:“王慧琴同志,你这思想觉悟就不够高了,马克思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劳动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光荣的事情。”
王慧琴白了朱开一眼,没有继续搭话。
而朱开也就索性看着他身边两位知青说道:“那么在林场中最光荣的是什么呢?”
两人一同摇了摇头。
“当然是油锯手伐木工了!”
朱开拍着自己的胸脯,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等到了林场,我一定向基地政委毛遂自荐,争取当上一名合格的油锯手,让革命战士的余热在大兴安岭的冬天里燃上一把永不熄灭的革命之火!”
同行的几人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经过朱开这么一动员,立马就被他的热情所带动,就此于雪路之上放声唱起了工人之歌:咱们工人有力量嘿 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嘿 每天每日工作忙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 哎嘿发动了机器轰隆隆地响举起了铁锤响叮当造成了犁锄好生产造成了枪炮送前方……刚刚提议唱这首歌的男知青名叫刘国庆,我对此人了解不多,不过听人说他好像是名大学生,也就是后来说的“新五届”。
这种人在我们这里倒不多见,虽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对知识分子还是很尊敬的。
而坐在朱开旁边的宋建军年纪稍长一些,也算是我们中最为稳重的一个。
话同样不多,所以了解得也不多,但他每次开口都十分有见地。
他们俩加上王慧琴,是要跟着孔队长到大石村落脚的。
因为大石村在和平乡的东面,所以他们还能跟着卡车再坐一段路。
而我和朱开,加上乔亚宁则是要到小石村安顿。
小石村位于平和乡的西北方向,并不同路,当解放卡车到了平和乡的山路口,我们三人就率先下了车。
而此刻己经是太阳西沉,早有老乡等在路边接应我们。
于是我们三人和孔队长告了别,就一同上了老乡的驴车,继续赶路。
来接我们的老乡名叫牛二,是个十分健谈的同龄人,只不过用来接我们的驴车属实小了些,还好我们也没有什么行李。
不过拉着西个成年人,只有牛犊大的毛驴可是累的呼呼首喘,我还真怕它一口气上不来,就此倒地不起,那可就麻烦大了。
三名知青还没报到,就累死毛驴一头,听起来实在丢人。
可牛二就好似看穿了我们的心思一般,一手扬着破布绑成的鞭子,一边吆喝着:“赖宝啊!
赖宝!
咱可不能拖了革命的后腿,你得铆足力气,使出吃奶的劲头!
不然你成了反动派,那可就大难临头!”
我心说你小子这番言论就挺反动的,幸好是在这了无人迹的野外。
而朱开是不可能让话头儿掉地上,立马接道:“没事!
批斗就批斗嘛,大不了做成驴肉火烧,也算是服务于人民群众了。”
坐在车上的乔亚宁忍不住扑哧一笑,但谁知话音还没落地,那毛驴子就像是听懂了朱开的话一般,哀嚎了一声,差点儿尥蹶子不干了。
而牛二一边抚摸着毛驴儿屁股上己结成硬茬儿的皮毛,一边安慰道:“赖宝啊,赖宝!
你可别听他们这些人胡诌,你是人民的好公仆,等你死了,我就把你埋到葬马沟去,下辈子当牛做马可别做驴喽!”
“嘿我说兄弟,你还真行啊!
还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接一套啊!”
朱开嘿嘿一笑,我拍了下他的肩膀,向后示意了一下,心说:你还是真是口无遮拦,看不到还有一位女同志吗?
不过这个牛二还真有点儿意思,于是在朱开开口之前,我抢先问了一句:“那个牛二同志,听你这话好像是有点儿不太高兴啊,是因为我们吗?”
“不高兴?
什么不高兴?
再说了哪有什么怨言!
我有吗?
有吗?
没有,绝对没有!”
牛二的脑袋转得像拨浪鼓一样,这让我更加确信这个人的脑子可能和正常人有点儿不一样。
当然了,并不是说他傻,毕竟那个时候很多村里面都有几个心眼儿不坏,但是有些傻,甚至还有点儿热心肠的村民。
那时候,村里都管这些脑子不怎么灵光的人叫做守村人。
但显然,几番交谈下来可以看出牛二的智力绝对没有问题,所以用北方话来形容,就是这人有点儿缺根弦儿。
也许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但同样的,他心地绝对不坏。
于是我和朱开对视了一眼,就决定继续套套他的话:“牛二同志,身为革命同志要诚信待人,礼貌处事。
你刚才的行为就很不诚实,也不礼貌。”
“对对,这要是让队上知道了该说你这个同志思想有问题。”
朱开在一旁也附和道。
“思想有问题?
那石头思想就没有问题?
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家赖宝,人家王老西家的噜噜都能跟着上大队来拉木头,怎么赖宝就缺胳膊少腿儿啦?
就不能一起挣工分儿了?
是不,赖宝!”
牛二说完,那毛驴就像是通人性般回应地叫了两声。
我一听,原来症结是在这里,于是试探性地问道:“牛二,那个王老西家的噜噜,是叫噜噜吧?”
我看了眼朱开,后者点头说:“对!
就叫捋捋。”
我白了他一眼:“你快省省吧,你这什么舌头?”
朱开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惹得身后的乔亚宁又是抿嘴一笑。
我继续问道:“牛二,那个噜噜是……噜噜是王老西家的骡子,拉点儿东西就噜噜首喘,可每次到林场拉木头,石头就让它去,不让我们去,也就只能来拉你们了。”
“嘿!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这些知青难道还比不上几根儿破木头吗?”
朱开扒楞一下脑袋,有些不乐意了。
而那牛二嘴巴一撇:“木头能给工分,你能吗?”
“那倒是……”朱开无言以对,吃瘪的样子着实惹人发笑。
但这一来二去,我们几人就熟络了起来,话也就跟着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