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札中的那位鬼修老师住在地府,只能由覃秀兰出面去找。
在一名鬼差的引导下,覃秀兰先到人事部办理了入职手续。
红木桌子后,身着一身黑色职业装的女鬼核对完覃秀兰的生平资料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黑红相间的铁质令牌。
“这是你的身份牌,拿着它去隔壁后勤部领取工作服和装备,丧礼结束后入职。”
覃秀兰的目光掠过女鬼脖颈处的勒痕,道谢后接过令牌和员工手册向她刚刚指明的方向走去,顺利领到了两套款式不同的工作服和一条黑色锁链。
有了鬼差的身份,找起鬼来就方便多了。
鬼修是以灵魂状态修行的修士,自然归地府管辖,每一名鬼修都要在地府官方进行身份登记,行为受地府约束。
当然,大多数鬼修都不愿意受到官方限制,登记簿上记录的名字只有寥寥数十页,覃秀兰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位。
按照登记簿上的地址,覃秀兰到了一处荒凉的山沟,看着空地上孤零零矗立着的木屋,有些意外。
随着各地出生率的降低,投胎名额减少,地府鬼口暴增。
为了防止发生暴乱,地府开始大力开发娱乐行业,旨在提升地府居民幸福指数。
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地府各处都是一副繁华景象,堪比阳间的二线城市了。
像眼前这样的荒凉地段着实少见。
木屋的大门门板不知道经历过什么,遍布木刺,还有几处用不同颜色的木板打上的补丁。
覃秀兰想敲门的手游移了许久也没找到处能下手的地方。
正为难时,门内有了声响。
“来者何人?”
覃秀兰被对面文绉绉的用词带偏了,磕磕巴巴地回:“鄙,鄙人是林氏后人,来此请求大人帮忙......信物何在?”
覃秀兰连忙拿出跟预言竹简保存在一处的玉佩,从敞开的门缝递进去。
一只骨节分明,虎口处一层老茧的的手接过玉佩,关上了门。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待我此地事了,自会上门。”
“可是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你家祖宗八百年前就与我说明了,无需多言。”
确定他真的知道要做什么后,覃秀兰才放心的走了。
到了地府一家猫咖店后,她突然想起忘了告诉鬼修林如意的住址。
一只身体半透明的布偶猫走过来,伸头蹭了蹭覃秀兰的小腿,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她另一条腿上扫来扫去。
覃秀兰一把把它抱起,埋头在柔软的肚皮上深吸一口气。
“毕竟是个鬼修,算到小如意的住址应该很容易吧——能吸到不掉毛的猫了,做鬼真好啊......”另一边的鬼修:糟糕,忘问地址了......*覃秀兰的葬礼很快操办了起来。
仪式在老家王家村举行。
家里没什么亲戚,但葬礼上却来了不少人。
覃秀兰生前为人厚道,有口皆碑。
谁家有困难找她,只要她能帮就绝不推辞。
林海这些年给她打的生活费,她只留下一部分够吃穿的,剩下的都捐给了村里。
“多亏了你娘,咱村里才有了这么平坦的路。”
院子里,老村长抹着眼泪拉着林海的手说道。
村里的老人围在一堆,你一句我一句地感叹着“好人不长命”。
林如意和母亲江岚在灵堂里招待前来悼念的客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跪在蒲团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林如意听着就觉得疼。
“覃奶奶,当年我爸把我录取通知书藏起来,逼我去嫁人,是您帮我逃了出去,如果没有您,我不知道现在过得会是什么日子,谢谢您。”
此话一出,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后面排队吊唁的人不少都绷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覃奶奶,当初我爸意外离世,唯一的经济来源断了,我想辍学打工补贴家用,是您帮助了我,不但承担了我的学费,还帮我妈找了份好工作,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
“太奶奶,我爸妈说女孩读书没用,让我辍学,您当时劈头盖脸地把他们骂了一顿,出钱让我继续读书。
我现在考上A市医科大学了,是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覃奶奶............”黑白遗像上的老人眉目柔和,慈爱地看着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们。
灵堂内的年轻男女们与身边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们紧紧相拥,真心实意地为他们共同的亲人哭灵。
愿她下辈子,能健康快乐,长命百岁。
林如意看着这一幕,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她扭过头低声道:“奶奶,您的善心没有被辜负。”
覃秀兰穿着一身时髦的寿衣,笑着回道:“是啊,他们都是好孩子。”
之前与覃秀兰见面时,林如意被她身上的鬼气意外冲出了阴阳眼,所以即使现在覃秀兰隐去身形,林如意也能清楚的看见她。
但一旁的普通人江岚看不见,她见女儿在一边喃喃自语,揽过林如意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奶奶是自然死亡的,没有经历过痛苦,应该开心才对......”说着说着,江岚捂住脸低声哭泣起来。
林如意对此见怪不怪,从包里拿出早就备好的纸巾,一手在江岚背上轻拍,一手耐心地给她擦眼泪。
“妈,别哭了,昨天才哭过一夜,眼睛都哭肿了。”
江岚从出道以来就被各路媒体授予了“最美钢琴家”的称号,甚至一度被放进娱乐圈女艺人的赛道里比美。
即使己经43岁了,保养得当的脸上也找不见一丝皱纹。
精致的巴掌脸皮肉紧致,大大的杏眼含着热泪,眼眶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眉头微蹙,一连串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挂在小巧的下巴上摇摇欲坠。
收到女儿的关心,江岚满腹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接过纸巾哽咽地回忆道:“我第一次上门见你奶奶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她最喜欢的茶杯,她非但没有生我气,还笑着安慰我说碎碎平安。”
“怀你那会儿我什么都吃不下,又什么都想吃,只要我想吃的,不论多晚她都会给我弄,从没抱怨过一句。”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呜呜呜......”林如意安慰着扑进自己怀里哭泣的老母亲,转头去看被盖章为“好婆婆”的覃秀兰,却看见对方正闭着眼一副不忍首视的模样。
“又哭又哭。”
覃秀兰一脸无奈,“每次做错事就用她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我,我还能说什么?”
“我可怜的茶杯,才刚用了两天!”
猝不及防的了解了真相的林如意,看了看旁边骂骂咧咧的奶奶,又瞅了瞅怀里正难过的母亲。
为了世界和平,还是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吧,而且奶奶看样子也不是真生气,林如意想。
在林如意暑假的第五天,丧事的一切事宜结束。
逝者己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林氏集团最近开发了新业务,需要老板把握住大方向,为了处理积压了好几天的工作,林海几乎在公司住下了。
而作为钢琴演奏家的江岚也在丧礼结束当天飞去了B国,参加一场重要的演出。
反正家里没人,林如意首接回了A市。
林如意决定,在那位鬼修老师来之前,好好地享受一下轻松的暑假时光。
还有什么比躺平吹着空调边撸猫边追番更好的娱乐方式呢。
她抱着一袋小鱼干瘫在沙发里,自己吃一条再给猫吃一条。
一人一猫即将要把一袋零食消灭殆尽时,原本半眯着眼享受的橘猫突然站了起来,冲着角落低吼一声。
“怎么了,罐罐?”
林如意顺着罐罐的视线看过去,瞬间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右后方,视线死角处,一名古装男子正静静地看着她。
林如意对汉服有些了解,男子一身古代文士长袍,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在头顶用一枚玉冠固定。
长相白净,五官线条柔和,一条难以忽视的疤痕从眼下蔓延到耳后,为他增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如果是在外面遇到,林如意可能会感叹一声“真帅”,然后上前合影,但是这么一个1米8的大汉突然出现在家里......林如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男人祭出了暗器。
暗器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张开利爪,抱住了男人的脑袋。
“喵嗷——”男人猝不及防的被这足有十几斤的橘色暗器糊了一脸,等他好不容易摆脱了暗器,就看见林如意收回刚迈出门框准备逃生的脚,讪笑着退了回来。
“不好意思哈,我刚刚脑子不太清醒。”
林如意拿起桌上的粘毛器殷勤地粘去男子身上的猫毛,“您就是来教我玄学的鬼修老师吧,怎么称呼?”
男子的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冷冰冰地回道:“无名。”
无名很憋屈,林家的后人怎么比那家伙还不靠谱。
找他办事不说清楚地址,害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地方。
刚到地方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一只猫袭击了。
要不是为了......林如意见自己未来的金大腿面色不虞,连忙点头哈腰地把人让进沙发,抱出一堆零食热情推荐:“这些都是我觉得好吃的东西,上供给您,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无心之失吧。”
上供?
这词用的是不是不大对......看着面前花花绿绿没见过的零食,无名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会儿,大概弄清了它们的打开方式后,面不改色地拿起一包锅巴拆开,捏了一片放进嘴里。
好吃!
我闭关几百年,外面的世界己经变成这样了吗!?
林如意看着无名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和惊人的速度解决了一整包锅巴,面无表情地掏出手帕擦手,一时拿不准他的心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我不会与小辈计较。”
不管他刚才是真没计较还是假没计较,现在有了这句话,林如意总算放下心来,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他。
老师!
我准备好了!
一秒......两秒......三秒.....半分钟过去了,一人一鬼还保持着大眼瞪小眼的姿势,相顾无言。
无名是鬼,不需要眨眼,林如意不行,她很快就在这场“谁先眨眼谁就输了”的游戏中败下阵来。
她给自己滴了两滴眼药水,揉着眼睛问:“您不是来教我玄学的吗?”
坐着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无名刚刚才被锅巴抚慰下去的眉头再次皱起,语气不满,“要我教导你,我便是你的老师,总该奉上拜师茶,再磕几个响头方能显出诚意。”
21世纪新青年林如意完全没有这个意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哦,古代的鬼嘛,讲究仪式感,我懂。
但上哪儿找茶叶去?
林如意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奶茶行不行?”
好歹带个茶字,应该可以的吧......见无名没有反对的意思,林如意迅速冲进厨房烧热水冲奶茶。
当一杯奶黄色的液体端到无名面前时,他难得的露出些许茫然。
这杯不见一片茶叶的东西跟茶有什么关系吗?
林如意在一旁卖力推销:“香XX奶茶,喝过的都说好,销量能绕地球好几圈,泡一杯,隔壁小孩都馋哭了......总之您试试就知道了。”
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无名端起了那杯能馋哭小孩的奶茶,他浅浅啜了一口,脑中仿佛瞬间炸开了一片绚烂的烟花。
我肯定,这跟茶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但是好好喝哦。
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我不了解的事物,活到老学到老,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林如意看着喝下一口奶茶后,闭起双眼面带微笑的无名,知道稳了。
趁热打铁地把从厨房里翻到的不锈钢盆往地上一扣,脑袋磕在盆地。
一片回音中,林如意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老师,我想学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