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屋吧，小漫。”少女背后，修父拉着一只箱子出现，他手轻轻放在少女的肩头，语气和蔼。
“我自己拿吧……您接我过来很辛苦……”少女转身去接皮箱，却被修父拦下。
“没事，你不用动。”修父轻声回答，然后扭头朝向门外的方向，“小盖，帮忙拿下东西，送到三楼客房。”
一名青年应声从门外走进，他毕恭毕敬地提起旅行箱走入客厅，朝修母行了个礼后便走上楼梯。
站在玄关的少女有些失神地看着青年的背影离开，纤长的睫毛蝉翼般扫落眼底。闭目一秒钟似是定神后，她转身对向修母及修家兄弟的方向，淡淡地扬起嘴角。
刚才还是北风呼啸的寒冬，扯一扯笑容却又送来一季春暖花开。
“嫂子好。”她说，声音是一捧清凉的水。
“你好，你好。”修母有些楞了神，她搓了搓发凉的手心，小步朝少女迎去，“累了吧，快进来休息。”
少女微微颔首，礼貌地顺了修母的意走进大厅，修杰一个箭步蹿过去，一声“小姑好”甜得整个屋子都好像溢出蜜糖。修远依旧站在原地那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不知为何，竟有些迈不动步子。
或许他没有办法做到像修杰那样对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喊小姑。
或许刚才初见的一刻，少女眼底的冰雪让他有些心生胆怯。
或许那年那天小孩孤寂的身影被他带入了面前这个已经个子抽高的少女。
又或许是，某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
就好像6岁那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一样。
修远打量着站在修杰对面的少女，她的个子比修杰稍矮一些，修杰天生骨架大，虽瘦但视觉上总归壮实一些，但那少女却是实打实的瘦弱，她肩膀极窄，整个人包裹在宽大的衬衫里，又黑又小，实在说不上好看。修家子女从上到下，个个模样光鲜，从这方面看，这少女倒真像是远房亲戚的孩子了，可是，爷爷葬礼的时候……
疑惑再次浮出脑海，修远皱起眉头，表情凝重。
“小杰好，我给你带了礼物。”少女注视着面前笑嘻嘻的修杰，自己的表情也跟着温柔起来，她左右看看身侧，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窘迫地挠挠头，“在箱子里。”
“小姑真好~那我跟你去你房间吧！”修杰晃着小脑袋，两只杏眼亮闪闪的。
“小漫需要休息……”修父出声道。
“没事，我得收拾一下我的东西，那小杰一会跟我来吧。”少女倒是没有拒绝，她弯起眼睛露出可爱的小卧蚕，浅棕色瞳仁里都是嬉皮笑脸的修杰。
“耶！”修杰竖起两个V字，得意地咧着嘴乐，“那咱们现在就上去吧，我帮你收拾！”
“好啊。”少女点点头。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修父，又看了一眼修杰旁边的修母，“我可以先去房间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以后这就是你自己的家了，不用这么拘谨。”修母有些尴尬地笑。
“那我先上去了。”她抿抿唇，然后跟着已经迫不及待的修杰踏上楼梯。
修母看着少女挺拔的背影，又扫了一眼自家儿子没个正形的走路方式，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她狠狠地拽了一把站在一边还目送着两个孩子的修父，嘴里断续嘟哝着一些不是很好听的字眼。
“你别这样。”修父有些生气地拍开修母的手，“她把爸的遗产给了我一……修远？”
话音未落，修父突然发现修远竟然还站在起初的位置。怕自己的话被儿子听到，他有些慌乱地清清嗓，却看出那孩子心思并不在这，整个人好像正在放空。
“哎呀，小远怎么还在这？”修母显然比修父更加紧张，她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耳环，心虚极了，“你也快上去和小漫熟悉熟悉吧，她和你同级，说不定要分到一个班呢。”
“啊？哦……”被父母一打断，修远才从满脑子疑虑中走出，他甩甩有些沉重的头，小跑上了楼梯。
客房的门是开着的，修远刚来到门口，看见的便是少女从旅行箱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糖果递给一旁双眼放光的修杰。
“给你这个。”
“哇塞！”修杰接过糖果几乎快跳起来。“这不是我当时……”他愣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换上没心没肺的笑脸，“这不是我最爱吃的糖吗！小姑姑怎么知道啊？”
“听哥说的。”少女淡淡地笑，“别叫我小姑姑了，我知道你肯定也别扭，就叫我路漫吧。”
“路漫……”修杰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路漫你多大？”
“我？我……快14。”
“我快13，你生日多少？”
“12月5。”
“我去！”修杰吃惊地后退几步，“你比我大不到一年呢！”
“啊？”少女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惊到，她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神情别扭地继续鼓弄箱子里的衣物，“对不起，明明我年纪也很小却……”
“路漫漫！”没等她说完，修杰却突然嚎了一嗓子打断了她的话，“我叫你路漫漫吧！路漫漫其修远兮，哈哈，虽然跟我搭不上边，但这名字跟我哥真是绝了！哎呀，为什么爸妈叫他修远，叫我修杰呢？换过来多好！”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五官都扭成一团，一旁的少女被他的搞笑模样逗乐，嘴角两个小坑蓦地凹陷下去。
修远就是在这一刻怔在门外。
他听不见窗外依旧不断的蝉鸣，看不见修杰跳脚抓头的搞怪模样，他的世界似乎变为一片洁白，只剩下那个少女蹲在地上，有金色的蝴蝶从她的领口飞出，在少女被温柔勾勒的发尖盘旋数圈后悄然碎裂，轻轻坠至她上扬的唇畔，化作梨涡里细碎的阳光。
少女稍微偏移了视角，修远便对上了她的视线。
是清明的，是柔和的，是温暖的，是……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目光的。
然而，那抹笑意却僵在了嘴角。
“修远？”她重新换上礼貌疏离的面孔，站了起来。
“哥？你咋才上来？”修杰咋咋呼呼地把修远拽进房间，还拿出刚才少女给他的糖果显摆了一通。
“你好。”修远这才离开刚才的洁白世界，他有些紧张地在背后握起拳头，表情不自觉地严肃了起来。
“你好。”大概是被修远的冷淡感染，少女有些拘谨地右手扣着裤缝，笑容也并不自然，“我叫路漫。”
“路漫？”修远脑子里的问号又重了几分，“你姓路？你为什么不姓修？”
“……”叫做路漫的少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修远你怕不是个傻子哟，都说了是远房亲戚啊，完全有可能不姓修嘛……”修杰插了进来。
“……”修远没说话，他瞄了一眼不自在的路漫，然后扭头看着修杰，“刚才冰镇的西瓜应该冰好了，你去拿点来给小姑姑吃吧，天气这么热。”
“哎呀！我居然忘了！你俩等一下！修远你个傻子别再犯蠢！”一听西瓜，修杰立刻一蹦三尺高，他一边吆喝着西瓜、西瓜，一边跑出房间。
顺带着在修远胳膊上掐了一下。
一出房门，修杰就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两阶地往楼下跑，却在跑到二楼拐角的时候，远远看见父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表情复杂地商量着什么。
修杰眉头蹙了蹙，他从来不想听大人们的谈话，可是有些事情，却是不经意间便不顾他感受流进了他的耳朵。
就像昨天夜里。
